第5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_咸鱼继承百万秘术遗产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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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段非拙站在一间冰冷的石头地窖中。

  这地方让他想起了阿伯丁教堂专门用于停尸的地下室。地窖中也摆着一座石台,台上躺着一个人,不清楚是死是活,但段非拙觉得八成死了,因为人们一般不会给活人盖上白布。

  一名身穿军服的中年男子走进地下室,陪同在他身旁的是一名护士打扮的女子。

  中年军官神色严肃,他站定时习惯性地立正,笔直的脊背犹如钢铁标枪。

  “你成功了?”中年军官问。

  护士慈爱地笑了:“当然。令郎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不会有任何障碍,与正常人别无二致。”

  中年军官凝视着石台上的“尸体”,微微动容。

  “你知道吗,护士,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们家族唯一的后代。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军事贵族,以在战场上获得武勋为荣。我父亲是这样要求我的,所以我也这样要求他。其实我看得出他并不喜欢战场,但我不得不这么做。这是我们家族的光荣……和义务。”军官低声说。

  “我非常理解您的良苦用心。”护士微笑。

  军官一把掀开了“尸体”上的白布。

  他审视着白布下的躯体,眼神挑剔而冷酷,像一个刁钻的顾客在检查商品。

  但是他很快就绽开了笑容。

  “您当初说,您可以结合奥秘哲学与机械义肢技术,让我的儿子起死回生,我还将信将疑,现在我可是心服口服了。”

  护士诚惶诚恐地垂首道:“您太夸奖我了。”

  “这技术若是能推广开来,该有多好?从此我们的士兵就再也不怕伤残了!”

  “但是这么做成本太高了,我不确定……”

  “我会去劝说陛下的!想象一下吧,护士,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都不会死,只需修复机械义肢就能再度投入战斗——我们的帝国将拥有一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不死军队!”

  军官眼睛里迸发出的狂热让段非拙不寒而栗。

  他朝前走了几步,望向石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他顿时忘记了呼吸。

  “尸体”的头发还没有后来那么长,但是那美丽到不似人类的面容却和后世一模一样,时光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这具“尸体”就是z,被改造过后的z。军官是他的父亲,同时也是下令改造他的人。而那名护士——段非拙忽然想到,她应该不是护士,而是随军护士,这时代护士的制服和护士很类似——就是负责实施改造的秘术师。

  这是z的记忆。

  但是他怎么会窥见z的记忆呢?明明刚才还在和色诺芬扯皮,怎么突然之间就跌落到了z的大脑中。

  石台上的z微微一颤,睫毛翕动。

  军官喜出望外:“孩子,你醒了?”

  z睁开了眼睛。

  一双深红如血的眸子,倒映出他父亲的面容。

  他微微转过头,茫然地注视着军官。

  “我……怎么了?”

  “你感觉好吗?”军官答非所问,“记忆还清楚吗?”

  z仍然一脸困惑。和后来的他不同,此时的他表情丰富得多,更像一个人类。

  “我记得我被炮弹击中了……”他艰难地坐起来。

  白布从他胸前滑落,露出他被改造过的身体。

  遍布密密麻麻伤疤的躯干,黄铜色的四肢,随着呼吸一张一合的金属脊骨……

  z的瞳孔刹那间放大了。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军官将护士拉到他面前,介绍道:“这都要感谢这位夫人。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呐!要不是她出神入化的技术,你恐怕早就死啦!这位夫人改造了你,她将机械义肢技术与秘术结合了起来——哦,你可以理解为科技结合了魔法!是不是非常神奇!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回伦敦的船票,我要把你介绍给我们伟大的陛下!”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在地下室中踱起步来,眼神中充满了畅想和期待,仿佛已经闻到自己晋升典礼时礼炮的火药味了。

  “我打算建立一支新式部队,录用伤残老兵,给他们也做同样的改造。他们会成为一支不死的军队。而你就做他们的指挥官……”

  他沉浸在未来的美好蓝图中,却未曾注意到他的儿子表情扭曲,死死盯着自己的全新的身体。那可不是重获新生之人的喜悦,而是一种恐惧和憎恶,仿佛见到了从地狱里爬出的僵尸。

  段非拙试图去想象z此刻的感受。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大半个身体都变成了机械。他感觉不到冷热,也没有痛觉,就像是将人类的灵魂装进了铁皮罐头里。

  他厌恶战场,他不想子承父业当什么军官,然而他的父亲却梦想建立一支不死军队,里面的每个士兵都是他这样的怪物,然后叫他去当怪物头子……

  “你对我做了什么?!”

  z跳下石台,揪住他父亲的衣领。他步履蹒跚,显然还不能完美控制自己的肢体。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让我变成这副德行!”

  军官皱起眉:“你活下来了,能走路,能动弹,你还有什么不满?”

  护士一脸紧张,却没有劝说这对父子,而是悄悄退向地下室出口。

  “阁下,您还记得我曾警告过您吧?我还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实验这种技术,我不确定体验体醒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的身体若是不健全,精神也很有可能残缺不全。他们会……发疯。”

  护士的提醒来得太迟了。

  一柄银色刀刃从军官后背刺出,刀尖鲜血淋漓。

  “为什么……我的孩子……”军官难以置信地望着z,“我是在……救你啊……”

  z一言不发,只是扭动刀刃。金属在血肉中翻转,发出黏腻的声音。

  护士转身就逃。

  z抽出刀刃,看也不看倒在脚下的父亲,追上护士。

  他的步伐踉踉跄跄,根本比不上健步如飞的护士。

  地下室外是一座老旧的庄园,被军队征用作为临时野战医院。庭院中徘徊着不少士兵。护士一见他们就扯开嗓子喊道:“救命啊!杀人啦!救救我!有个疯子要杀人啦!”

  士兵们向来受护士和护士们照顾,对她们只有崇敬与感激。听见护士呼救,自然没有一个人怀疑真实性。

  他们纷纷掏出枪,谨慎地包围了地下室的入口。

  而护士呢,她穿过人群,迅速脱掉护士服,露出下面的普通长裙。她松开头发,随意拨弄了两下,转瞬间就从护士变成了一个普通姑娘。

  她翻过庄园的围栏,逃入荒野之中。

  段非拙哑然地眺望她的背影。

  他不知道护士逃去何方了,因为场景很快发生了变化。

  仍是这座庄园,但天色从白天变成了黑夜。

  一男一女穿过庄园大门,走向庭园。

  两人都身披黑色大衣,戴着黑帽子。这是典型的警夜人制服。

  段非拙端详着他们的面容,意识到这两个人居然是风华正茂的泰勒斯先生和q女士。

  年轻时代的泰勒斯先生算得上英俊,但总是带着一种轻佻的神色。q女士则严肃得多,宛如一名严厉的家庭女教师。

  两人绕到庭园后方。

  z倚着墙根而坐,披着一件不知从那儿找来的外套,嘴里叼着一根烟。

  他一根又一根地吸烟,脚下已经堆满了烟头。可他仍旧不满足,吸完一根又飞快地点上另外一根。

  即使烟瘾再大的人也不会像他这样。他不是在吸烟,而是在渴求某种只有从香烟中才能找到的东西。

  ——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的刺激感。

  更远处,满地都是尸体。

  那些包围了地下室入口的士兵,遭到了残酷无情的屠杀。

  q女士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我们接到报告,说这一地区有杀人怪物出没。”她瓮声瓮气地说,“你见过吗,年轻人?”

  z扬起头,咧开嘴:“您说的那个怪物恐怕就是我,女士。”

  “你?”q女士讶异地打量他,目光落在了他黄铜色的义肢上,“你的身体怎么了,年轻人?”

  “我也很想知道。”z说。

  z站起身,义肢弹出刀刃,不由分说砍向q女士。

  女警夜人一边念诵咒语一边侧身躲避。这时代的z的战斗力还没有后世那么强大,普通人努力一把仍能躲开他的进攻。

  泰勒斯先生也加入到战斗中来。一道道能量划过z的身体,本该给他留下鲜血淋漓的伤口,然而他的金属义肢却弹开了那些能量,他毫发无伤。

  “果然是个怪物。”q女士眼神一寒。

  “攻击他的眼睛!”泰勒斯先生一边与z颤抖一边喊。

  z的身体可谓刀枪不入,但就像世界上绝大多数生物一样,他的眼睛毫无防备,可以说是他唯一的弱点。

  q女士不假思索地念出咒语,指尖迸出一道强光。同时,泰勒斯先生及时背过身。

  强光炽盛炫目,犹如一颗□□在眼前轰然炸开。

  就连夜空在这一瞬间都被照得亮如白昼。

  接着,一切陷入了黑暗。

  场景似乎又转换了,段非拙能听见周围充斥着低语声和脚步声,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就是那个屠杀了整座战地医院的怪物?”一个男人问。

  “是啊,幸亏我们弄瞎了他的眼睛,否则现在运回伦敦的就是我们俩的尸体了。”泰勒斯先生心有余悸。

  “我检查了他的义肢。”q女士道,“那可不是普通的机械义肢,它们融合了秘法符咒,比普通义肢强韧得多。回来的路上,这年轻人交代了一些信息。他说是这些义肢是一个护士制作的。”

  “恐怕那护士是个隐藏身份的秘术师。”泰勒斯先生说。

  “他还说,他的军官父亲打算将这技术献给陛下,制造一支不死的军队。”

  “荒唐!”第一个男人说,“我们怎么能将人类改造成这种怪物?幸亏他父亲死了,否则……哼,不过那护士仍然在逃,何等丧心病狂的女人,竟然拿人类做这种实验。既然她能成功,说明以前尝试过不少次了。我们应该把精力放在追捕她身上。”

  “您所言甚是。”q女士恭敬地说,“那么这个年轻人应该怎么办呢?”

  “他如此危险,关进地牢里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我有个想法,老大,”q女士说,“让他加入警夜人怎么样?”

  “你开什么玩笑,他的精神极度不稳定……”

  “我们会用秘术安抚他的。”q女士说,“他也怪可怜的,在战争中受了重伤,还被改造成这副模样。不加入警夜人的话,他将来也没别的出路了吧?”

  “我们是警察,不是开善堂的。”

  泰勒斯先生帮腔:“可是老大,我们一直都缺人手,明明有二十六个人的编制,现在还缺好几个席位呢。这年轻人若能加入,警夜人岂不是如虎添翼?”

  “是啊,您是没见过他的战斗力。那战地医院中那么多士兵,虽然伤兵很多,但也有不少健全的,全部被他一个人……”

  被唤作老大的男子说:“可他已经瞎了,还能有多少战斗力?难道你们能治好他?”

  q女士迟疑:“呃,他的眼睛是被秘术所伤,所以无法用秘术治愈……”

  泰勒斯先生继续帮腔:“可他即使瞎了,战斗力也依旧强得惊人!我们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他的呢!要是他这样的怪物不止一个,而是有整整一支小队……我简直不敢想象世界会变成何种模样。”

  “所以,将他留在警夜人队伍中,时时刻刻监视他,也许反而是一件好事。”

  泰勒斯先生和q女士一唱一和,被唤作老大的男子只能无奈叹气:“那你们就试试安抚他吧。要是能成,代号z就归他了……”

  ……

  段非拙站在无边的黑暗中,倾听逐渐消失的声音。

  这就是z加入警夜人的始末。

  他以前只说过他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被秘术师改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却没说他醒过来之后精神失常,杀了一整个医院的人,连他亲生父亲都死在他刀下……

  段非拙忽然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了解z。

  他们双方都自以为对对方了如指掌,其实都只是一厢情愿。

  他正要前往下一段记忆,周围的空气忽然扰动起来。

  能量在他周围聚集,形成漩涡,将他裹挟其中。

  这感觉有点儿类似于他第一次进入秘境交易行,或者类似于掉进了滚筒洗衣机中。

  他就这么被漩涡吸了进去。但他并没有下坠,而是在不断上升,上升……

  一道光芒刺破他头顶的黑暗。他仰起头,上空显露出一块圆形光斑,好似月光刺破夜穹中的乌云。

  那光斑中,有个声音在呼唤他。

  这一夜的日内瓦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停电。以警夜人们所下榻的旅馆为中心,半个城市都陷入了黑暗。

  供电很快恢复了。同时,段非拙也醒了过来。

  他头疼欲裂,感觉像有人将一把灼热的刀捅进了他的脑袋里。

  他还以为自己差点儿回不来了,幸好……

  他的目光转向床边,接着惊恐地瞪大眼睛。

  ——z为什么会在这儿?!

  z的手指动了动,缓缓地坐了起来。

  同时,隔壁也传来了色诺芬的□□。

  段非拙一时不知道是该先照顾z,还是先关心色诺芬的死活。

  不过他很快就不需要犹豫了。因为z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他急忙追出去。

  色诺芬盘膝坐在床上,捧着自己的脑袋,眼神空洞而茫然。

  段非拙担心他的精神被过于强大的力量摧毁了,急忙在他眼前摇了摇手。

  “别晃了。我头晕。”色诺芬闷闷不乐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z问。

  色诺芬揉了揉眼睛:“我知道自己幻术学得菜,但我没想到竟然这么菜。再度领会了一个事实:我就是个废物。”

  段非拙和色诺芬一样脸色苍白,但不同之处在于,色诺芬一看见他就视线躲闪,而他则目光炯炯地瞪着色诺芬。

  “是不是有人精神攻击你们?”

  “没有。”色诺芬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是我在窥探那小子的梦境。”他斜了段非拙一眼,“可我没想到自己才疏学浅,竟被他反将一军。”

  z惊讶:“他反而窥探了你的梦境?”

  色诺芬不置可否,只是哼了一声。但z明白他没说出口的那个字是“是”。

  “你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去窥探他的梦境?”

  “我想看看那小子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色诺芬剜了段非拙一眼。

  “他隐瞒了什么事?”z冷冷问。

  段非拙紧张得快吐出来了。

  色诺芬看出了他的破绽,知道他早就学过秘术。要是他说出这个秘密,那么……

  色诺芬的神色变得极度古怪。他扭开脸,望向阳台外的夜空,闷闷地说:“什么也没有。”

  z:“……哈?”

  “他什么也没隐瞒。是我多心了。”

  现在反而是段非拙无所适从了。

  色诺芬为什么要帮他?

  难道是因为他窥见了色诺芬的过去,这家伙觉得有把柄落在了他手里?

  还是说,两个人精神碰撞得太过激烈,以至于色诺芬失忆了?

  z一把拎起段非拙的衣领,将他推到门外。

  “等等……”

  房门当着他的面关了上,差点砸平他的鼻子。

  他贴上门板,想偷听z和色诺芬的谈话,却只听见z的吼声:“不许偷听!”

  啧,那家伙的听觉一如既往的敏锐,连他没回自己卧室都知道。

  段非拙只能满腹怨言地回到隔壁。

  z和色诺芬这边。

  “你在搞什么?”z压低声音问。

  “没什么,老大,”色诺芬虚弱地笑了笑,“我都说了,我想窥探他的秘密,结果什么也没发现。抱歉让你担心了。”

  “你为什么会怀疑他?”z露出不确定的表情,“你之前说他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单纯……”

  “看来是我疑心生暗鬼了。”

  z仍有些怀疑,但色诺芬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倒回床上,背对着他,他也不好再问。

  何况他也不想问。

  他和色诺芬一样,被人窥探了一段记忆。

  他最为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却被那个人窥见了。

  全世界所有人人中,z唯独不希望他知道自己的过去。

  虽然他醒过来后什么也没说,但z明白,他们迟早有一天要开诚布公,否则这件事将变成一根尖刺,永远梗在他们心底。

  蒸汽空行舰“雨果”号上。

  段非拙站在空行舰尾部的观景台上,遥望下方起伏的云海。

  观景台呈圆形,上方罩着玻璃穹顶,是全舰风景最好的地方。刚登舰时,许多乘客争先恐后地挤上观景台看风景,赞叹声此起彼伏。但连看了两天,大部分人都腻了。此时正是黄昏时分,餐厅开始供应晚餐,娱乐室也开放了,乘客们大多涌向那两个地方,观景台上只有段非拙形单影只。

  他已经两天没和z说上话了。z好像故意避开他一样,一直闭门不出,去餐厅吃饭也总是和他错开时间,导致他想找z谈一谈都不行。

  他反反复复想起他所窥见的那段属于z的记忆。虽然z曾告诉过他自己被改造的始末,但他远远没想到故事背后的真相竟是这么血腥。

  也许他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假装自己从没窥见过z的记忆。

  背后传来脚步声。

  “我要跟你谈谈。”色诺芬用文明杖敲了敲地板。

  段非拙下意识地开始提取黄铜指环内的能量,随时提防色诺芬偷袭。

  “别紧张,”色诺芬别扭地笑了笑,“我只是想跟你聊一聊。”

  段非拙警惕地瞪着他:“嗯,我也想跟你聊一聊呢。”

  色诺芬走到他身旁,扶着观景台的栏杆,和他一起遥望云海。“那敢情好。你先说吧。”

  “你为什么要替我掩饰?”段非拙问,“你明知道我的秘密,为什么不告诉z?”

  色诺芬拈着他自己的头发,若有所思:“我说了,我不想伤老大的心。异常案件调查科的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从前过得那么惨,现在好不容易快乐了一些,为什么非要破坏人家的美好生活呢?”

  “真的只是这样吗?”

  “就算不是,你能拿我如何?”色诺芬笑眯眯道,“杀我灭口吗?”

  段非拙认真思考了一下灭口的可行性。

  “喂,你难道想来真的?”色诺芬怪叫。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他段非拙。

  “也没什么大事,”色诺芬戏谑地瞥他一眼,“就是想提醒你一下,千万别在老大面前露馅。”

  “你会这么好心来提醒我?”

  “我对你好歹是有同袍之情的。你虽然隐瞒了秘术师的身份,但那也没什么。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有那么些难言之隐嘛。警夜人中的秘术师向来很团结,我们游走在光明和黑暗的边缘,随时随地都在钢丝上跳舞,要是再互相孤立,那可是活不下去的。”

  “看来警夜人也不是一条心。”

  色诺芬笑了:“我们当然是一条心啦,就是行事风格有所不同罢了。非秘术师出身的警夜人更受上面的器重,警夜人的首领向来由他们担任。z老大就是如此。但相对的,他们受到的限制也更多。就拿秘书官卡特来说吧。他是女王陛下的代理人,算是我们警夜人的上司,z老大有义务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你觉得,卡特了解警夜人的所有秘密吗?”

  段非拙狐疑:“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啦。即使是z老大也不了解警夜人的所有秘密。”色诺芬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真有趣。警夜人内部也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但秘术师出身的人搞这种小团体,却不像是为了和非秘术师出身者分庭抗礼,更像是在后者的默许之下保留自己的小秘密,或者说,为了不让上面的人知晓某种秘密,非秘术师出身者自愿放弃对这些秘密的知情权。

  色诺芬拍了一下段非拙的肩膀:“我只是想说,你继续在老大面前好好演吧。别让他发现你的那些破事儿。”

  段非拙有些无语。

  “听起来你似乎把z的快乐看得比我的命重要。”

  色诺芬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你看过我的记忆了。你知道我家惨遭灭门的那一天是谁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我希望那天救了我的每个人都能平安幸福——他们中有许多人已经永远和幸福无缘了。”

  那天救下色诺芬的警夜人中,除了z、泰勒斯和q女士之外,其他人都已经牺牲了。

  又一个脚步声接近他们。每一步都伴随着机械运转声——是z。

  他停在距离两个人约莫五步远的地方,像是在刻意跟他们保持距离。

  色诺芬转过身:“听说餐厅今晚供应嫩羊排,我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他摆摆手,大摇大摆地离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观景台上只剩下了z和段非拙。

  气氛尴尬。

  段非拙清了清喉咙:“我也该去吃晚餐了。”

  他追上色诺芬。当他和z擦身而过时,z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刚才色诺芬跟你说了什么?”

  “共叙警夜人的同袍之谊。”

  这可不算撒谎。色诺芬那番长篇大论的中心观点还真就是这个。

  z微微扬起唇角。

  “我有话跟你说。”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每个人都有话说?

  段非拙耐着性子留了下来。

  z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松开了手。他扶着观景台的栏杆,夕阳的光辉洒在他的银发上,将发梢镀成了金色。

  “那天晚上……你看到我的记忆了。”他轻声说。

  “嗯。”段非拙点头。

  “……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你指哪方面?”

  z摸了摸自己眼睛上的纱布:“邓肯·麦克莱恩曾质问我,我们中谁是无罪的。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也许他天生就能闻出谁是他的同类。我的罪孽比他更深。我不是什么完美无瑕的正人君子。我杀过人,数不清的人,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杀了无辜的伤员……如果邓肯·麦克莱恩因为杀人要进监狱,那我的罪行足以上绞刑架。”

  段非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不怎么擅长安慰人。

  “你那个时候神智不清醒。”他说。

  “那不是理由。”z自嘲地一笑,“我时常想,这样的我居然成为了警夜人、执法者……世事有时候真是讽刺,不是吗?”

  段非拙望向金色的云海。天上的一切是如此单纯而美好,云层之下的芸芸众生却那么复杂和矛盾。

  “邓肯说得对,我们中没有谁是完全无罪的。”他捏紧了栏杆,“我们的过去很糟糕,但我们可以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z微微一动。

  “这又是哪个名侦探的名言?”

  “哈?”段非拙茫然。

  “你总能说出一些特别有哲理的话。我想问问这次又是引用了哪家的经典。”

  段非拙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是吗。”

  z又轻触纱布。“我好想把它摘掉。”

  “玛格丽特小姐说明天才能……”

  “我等不及了。”

  说完,他不顾段非拙的阻拦,一把扯掉纱布。

  夕阳的余晖如同利剑刺入他的眼瞳。

  他下意识地抬手遮住光线。

  段非拙紧张得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离家出走了。

  “你怎么样?”

  z保持着姿势,过了好一阵,他缓缓垂下手,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云海。

  绯色的眼眸在夕晖的映衬下,变成了一种闪闪烁烁、明明灭灭的橙红色,宛如最顶级的帕德玛刚玉。

  良久,他莞尔一笑。

  “和你描述的一模一样。”

  “……什么?”段非拙怔住。

  z转向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又过了仿佛几个世纪之久。

  z抬起手,在段非拙的眉弓上快速地一拂,像季风吹过树梢。

  “原来是金绿色的。”他说。

  空行舰抵达伦敦时正是华灯初上时分。

  段非拙本以为不会有人来迎接他们,可没想到一下船,就看到q女士和r先生在码头上冲他们招手。就连向来足不出户的艾奇逊小姐也来了,她捧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喜迎z先生”。

  z责备地横了色诺芬一眼。现在他的目光不但严厉,还增加了一种莫名的杀伤力。

  “你给他们发了电报?”

  “反正又不花我的钱。”色诺芬笑嘻嘻地将z推到警夜人们面前。

  “老大!怎么样怎么样!”r先生激动地挥舞胳膊。

  z冷冷说:“你看起来像只猩猩。”

  “你见过猩猩吗?”r先生怀疑道。

  z:“我又不是一出生就瞎了。”

  “老大,看得见我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吗?”艾奇逊小姐严肃地问。

  z:“喜迎z先生。”

  艾奇逊小姐将牌子翻到背面,上面写着“我要加工资”。

  “那现在呢?”

  z佯装看风景。

  q女士看上去更沧桑了些,她不停地用手帕抹眼角。

  “我以为你一辈子也没法复明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用了那个秘术。”

  z凝视着她。

  q女士一瞬间露出了畏惧的表情,就像她第一次在那座无人生还的战地医院中遇见z时一样。

  半晌,z说:“你老了。”

  q女士怔忪。

  z倾身环住老妇人的肩膀:“我从没怪过你。”

  q女士呜咽一声,把脸埋进手帕中。

  警夜人们包下了附近的酒吧,为z办了一场接风洗尘宴。他们对z重获光明的前因后果好奇得不得了,缠着他问个不停。

  对于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这回事,z显得很不适应。他把大部分答疑解惑的工作都交给了色诺芬,自己则坐在吧台前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警夜人们好像忘记了这趟旅程最初的目的是护送段非拙去希腊学习秘术。段非拙也乐得清闲。他坐在z身旁,望着色诺芬手舞足蹈地向其他人描述伯爵夫人的美貌。那家伙的话半真半假,真的那部分也包含了故意的夸张。

  接风宴办到最后,色诺芬他们醉得东倒西歪。z不得不叫了一辆宽大的出租马车,把他们一个个塞进去,然后让车夫依次前往他们的住所,再将烂醉如泥的部下们送进家门。

  伦敦的秘术师们若是在今夜兴风作浪,没有一个人能奈何得了他们。

  最后只剩下了段非拙。他也喝了不少,但坚强地保持着清醒。

  “去法兰切丝广场49号。”z吩咐。

  一进家门,段非拙就听见了小麻雀似的叫声。

  “主人!您可回来了!您是先沐浴还是先……”

  阿尔的声音卡壳了。

  他看看段非拙,又看看旁边的z,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z的状态也和阿尔差不多。他又回想起了火车上被熊孩子支配的恐惧。世界上能让z畏惧的事物寥寥无几,熊孩子便是其中之一。

  段非拙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阿尔,警探先生是送我回来的。你招待人家一下。普通的招待。”

  如果他不加这句“普通的招待”,阿尔可能会将他的话理解为“招待这家伙上一顿最后的晚餐,送他上西天”。

  “不用了。”z淡淡地说,“我这就告辞。”

  说完他就转身下了楼。

  段非拙依依不舍地望着他的背影,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沙发,将行李随意扔在地上。盥洗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接着阿尔探出头:“主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要沐浴吗?”

  长途旅行归来,没有什么比一个热水澡更能解除疲劳。空行舰上虽然也有淋浴设备,但普通舱室只能淋浴,浴缸是给一等舱乘客准备的。

  段非拙走进浴室,跨进浴缸,把自己沉到水面一下,只剩半个脑袋露在水面上方。温热的水波和氤氲的蒸汽很快让他昏昏欲睡。

  忽然,一只手猛地将他从浴缸里拽了出来。

  他一个激灵,登时清醒了。

  把他拽出来的是z。

  白发警夜人半跪在浴缸边,脸色铁青。阿尔扒着浴室门框,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了?”段非拙挠头。

  “你在浴缸里睡着了。”z语气严厉,“差点儿淹死在里面。”

  “你怎么在这儿?!”段非拙震惊。

  z的嘴唇扭曲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说:“……半路上改变主意,又折回来了。没坐一会儿就听见你的小仆人鬼哭狼嚎说你昏迷在浴缸里了。”

  段非拙望向阿尔,后者泫然欲泣的神情证实了z的话。

  “我大概是太累了……”

  z无奈摇头:“你还是早点儿休息吧。”

  “你特地折回来不是要和我说什么吗?”

  “休息。”z用命令的语气说。

  他一这么说,段非拙就没办法了。

  这时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地坐在浴缸里,而z……z就在他面前……

  他整个人像被蒸过的螃蟹一样瞬间变成了红色。

  z朝阿尔做了个手势。少年战战兢兢地递给他一条宽大的浴巾。

  z将段非拙从浴缸里拽出来,用浴巾裹住他,待他身上的水被浴巾吸干后,一把将他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段非拙大叫。

  z假装没听见他的抗议,问阿尔:“卧室在哪儿?”

  少年哆哆嗦嗦:“那、那边……”

  他将z领到卧室门口。z大步流星地走进去,直接将段非拙丢到床上,动作就和丢一袋土豆差不多。接着他一把甩上门,将阿尔关在了外面。

  “我知道了,你别……我知道了!我休息就是了!”段非拙语无伦次地喊道。

  他擦干头发,拉起被子盖住自己,一直将被子盖过半张脸,以掩饰自己脸上的绯红。

  这个动作让他不小心撞到了床头,一个坚固的东西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中了他的鼻子。

  “哎哟……”段非拙□□一声。

  z从他脸上拾起那个把他砸得眼泪汪汪的东西。

  那是一枚干枯凋萎的花环,编得极为简陋,曾经插在上面的鲜花都已经枯死了,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导致它看上去不太像是花环,倒有些像荆棘编成了冠冕。

  这是五朔节那天,z编的花环。

  z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抚摸着花环,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你……一直留着这东西?”

  他当然一直留着。他把这花环从裴里拉庄园一直带回伦敦,挂在床头,当作护身符一样,天天在它下方入睡。

  阿尔每次打扫房间都问他要不要把这个干枯的破花环处理掉,却每次都遭到了他的拒绝。

  这是z送给他的东西。虽然只是一个破破烂烂的花环,却比黄金钻石的王冠都珍贵。他怎么舍得扔掉呢?

  段非拙扭开脸不说话。z垂下双眸,也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玩弄着那只花环。

  不知是不是段非拙的错觉,他觉得z那向来苍白的面孔,似乎也比平常要绯红了一些。

  “这东西没什么好的。”z说,“挂在家里肯定很难看。扔掉就是了。”

  “这是我的!”段非拙一把夺过花环,宝贝似的捧在怀里,“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怎么处理由我说了算!”

  z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我会给你编一个新的。”

  “那……那也不行!”段非拙支支吾吾,“我全都要!”

  z低下头。虽然白色长发遮住了他大部分面容,但段非拙还是清晰地看见他笑了。

  “所以,我不是一厢情愿,对不对?”z轻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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