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纪子筝这种古怪而微妙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用完晚饭，几人来到甲板上吹着海风闲聊谈天。司徒慕性子幽默风趣，加上舌灿莲花，尽挑一些稀奇古怪的趣事说，就连黄莺都听得捧腹大笑、津津有味，更别提养在深宫、根本没有生活阅历的小公主了。
寿儿简直都快成了司徒慕的小迷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听得十分专注，时不时甜甜地问上一句：“司徒哥哥，化缘是什么意思？”、“司徒哥哥，木鱼是什么东西？”
小少女一声声的‘司徒哥哥’让司徒慕听得满脸喜色，乐得都快找不着北了；而纪子筝的脸色却越来越黑，几乎要与天边夜色融为一体。
纪子筝在旁边几人的笑谈声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晚饭时分发生的一幕。
当时，他领着寿儿坐上餐桌之后，发现寿儿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一盘清蒸鲈鱼看，他会错了意，以为寿儿是想要吃鱼，刚想要夹给她吃的时候，筷子还没伸出来，盘子就被司徒慕抢先一步端走了。
“那啥，这道菜上错了，我重新拿回去厨房。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
司徒慕递了个眼神给黄莺，然后瞄了一眼寿儿，黄莺立刻会意，忙笑着同寿儿打起哈哈，引开了寿儿的注意力。
看着司徒慕将那盘清蒸鲈鱼端走，纪子筝才一下子反应过来。
原来，寿儿一直盯着那盘鱼看，并不是想吃，而是想起了下午才钓起来的活生生的鱼！
这样子的小细节，反倒是司徒慕比他先注意到，纪子筝顿时如鲠在喉，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不过半日，寿儿就跟大家相处得如此和睦融洽，纪子筝本应感到欣慰的，可是他在欣慰之余却觉出了一丝苦味。
那一丝苦味在心里慢慢发酵，耳畔的欢声笑语让他渐渐变得焦躁，就连吹拂在脸上的清凉海风都不能减轻半分。
纪子筝见寿儿听故事听得正入神，于是一个人安静地走开了。
在纪子筝温谦的外表下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黄莺等人都知道他不喜热闹，所以见他独自走到一旁也并未在意。
寿儿很快就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着急地四下一扫，然后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那抹熟悉身影。
天边一轮海上明月，他背对着她站在船边，茕茕而立。单单一个背影，仿佛溶化了世间所有艳色，点亮了这素色的人间。
寿儿看着那抹孤傲挺拔的背影，困惑地眨了两下眼睛。
纪子筝站在船边，感受着海风习习，那双轻敛的眼眸中，倒映着海上的夜景，唯有点点星光，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子筝？”
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软软糯糯的清甜嗓音，纪子筝的身子微微一震。
他回过头来，如同静夜星空般的桃花眼眸中不见了先前的冷漠，只映着眼前小少女清丽的脸庞。
“嗯？怎么了？”
他将寿儿拉到自己身前，用背为她挡住了冰凉的海风，两手搂在她的腰侧，眼中含着浅浅笑意，温柔地问：“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听黄莺他们说故事吗？”
寿儿仰着小脸看着他，一双杏眸像是倒映着月光的湖泊，清澈分明，里面盛着显而易见的困惑不解。
她轻声问：“子筝，你在不高兴吗？”
纪子筝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够好了，可一向迟钝的小姑娘今天竟然如此敏锐。
“没有啊。”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语声温柔如春风，“我好好的，怎么会不高兴呢。”
“真的？”
“嗯，真的。”
寿儿不说话了，她盯着纪子筝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抿起唇角。
小少女板着小脸，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忽然踮起脚尖，伸出柔若无骨的小手蒙上了他的脸。
“别笑。”
她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可是软软糯糯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
纪子筝没有当回事儿，将她的手拿了下来，握在手里轻轻捏了捏，含笑问：“怎么了？是在跟我玩什么游戏吗？”
寿儿气鼓鼓地看着他，不高兴地将手往回抽。
她拍了一下纪子筝的手背，摇了摇头，说：“不喜欢，别笑。”
纪子筝这回听懂了。
原来，她是不喜欢他此刻脸上虚假的笑容。
纪子筝明显怔了一下，脸上温柔的笑容仿佛镜中花水中月，渐渐消失不见。
纪子筝不语，沉默地看着身前纤弱美丽的少女，眼眸漆黑如夜，看不清神色。
寿儿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一双湖泊似的眼眸，恬静得令人叹息。
两人对视良久，纪子筝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哑了许多年第一次开口说话的人，嗓音带着几分不自在的低哑。
他定定地看着寿儿，说：“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
“你的司徒哥哥？”
话一出口，一整晚积压在心口的郁气好似找到了抒发的口子，叫嚣着几欲喷薄而出。明明理智清楚应该闭嘴，可是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尤其是寿儿一言不发的态度，仿佛默认了他的话，纪子筝眸光一沉，最后一丝理智也没了。
“既然不喜欢我，那你去找他呀。反正他对你更好，会给你糖吃，会哄人开心，我看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也玩得很开心吗？”
寿儿紧紧抿着唇角，一个字也不说，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在清冷的月色下，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湖泊似的眸子里起了薄薄的雾气，她没哭，只是眼角很快就红了，像被蘸饱了桃红的毛笔在眼角轻轻一点，那红便漾开了。
纪子筝心头猝然一震，像是被人用重锤在心上用力敲了一下，心脏一阵撕裂似的剧痛，鲜血淋漓。
寿儿红着眼睛看了他片刻，轻轻推开他，转身走了。
寿儿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纪子筝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想要拉住她，可是身子一寸寸僵硬成了石块，浑身冰凉，一动不能动。他的喉头上下滚动，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可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开。
寿儿并没有走向司徒慕他们，她走到一处角落，慢慢地蹲下身去，小小的一张脸埋在膝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那是一个极为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司徒慕是除了纪子筝之外，第一个看见她蹲在那里的人。
“哎，寿儿怎么了？”
黄莺她们也顺着司徒慕的视线看见了蜷缩在角落的小少女，几人疑惑地对视一眼，连忙走了过去。
寿儿无声无息地蹲在角落，将自己蜷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团，纤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竟然是在哭！
黄莺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就去找纪子筝，却看见纪子筝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船边，静静地看着这边，英俊的脸庞隐在夜色下，神情看不分明。
这下子，迟钝如黄莺都明白出了什么事。
看样子是两人吵了架，公子将人家惹哭了。
黄莺心中很是惊疑，公子喜欢五公主简直喜欢得快疯了，向来是将人宠在心尖尖上，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的，怎么突然好端端的把人惹哭了？
真是怪了！
包括黄莺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奇怪，可是碍于纪子筝的脸色实在难看，不好直接过问，几人围在寿儿身边轻声细语地哄她。
可是不管怎么哄，寿儿都没有反应，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流着泪，看上去实在可怜极了。
众人束手无策，飘向纪子筝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责怪的意味。
黄莺忍不住开口道：“公子！你还站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哄哄！”
纪子筝仿佛溺水的人，浑身僵硬冰冷，一步一步走到寿儿面前。
他看着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小少女，心如刀绞，恨不得一刀一刀活剐了自己。
他心想，这下子，是真的会被讨厌了吧。
他蹲下身去，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似的，伸出微微颤抖着的指尖，将要触碰寿儿的肩膀，可是像在害怕什么似的，一直隔着几寸距离。
黄莺在一旁干着急，真想伸手推他一把。
公子究竟是在犹豫个什么，直接抱上去啊！
这个念头刚刚一闪而过，一直将头埋在膝上的寿儿忽然抬起哭花了小脸，一下子扑进纪子筝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寿儿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
“……讨厌……呜哇……子筝最讨厌了……呜呜呜……”
她嘴里说着讨厌，可是手臂却把他抱得那样的紧，像是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不见了。
纪子筝心头一震，酸涩不已，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缓缓闭了下眼睛，慢慢伸手回抱着寿儿的肩膀，将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寿儿伏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得委屈又伤心，破碎的哭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话。
其他人听不懂，可是纪子筝听明白了。
他哑着嗓音，低低地说：“是啊，他最讨厌了。”
“寿儿乖，别哭了。”
“是我胡说八道，我以后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他将小少女的脸捧在手里，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寿儿哭成了小花猫，眼睛红红的，抽抽噎噎地看着他。
下一秒，小少女毫无征兆地凑上去，吻上了纪子筝的唇！
耳边响起一大片倒抽凉气的声音，纪子筝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耳边的所有声音都逐渐远去，响起了以前他对寿儿说过的话。
“吻，就是当你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要抱抱她、亲亲她……我这样说，你懂不懂？”
“寿儿，这是很亲密的举动，只能对自己最喜欢的人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行。明白吗？”
纪子筝的眼前，在霎那间，炸开了一片绚丽灿烂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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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哑着嗓音，低低地说：“是啊，他最讨厌了。”
“寿儿乖，别哭了。”
“是我胡说八道，我以后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他将小少女的脸捧在手里，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寿儿哭成了小花猫，眼睛红红的，抽抽噎噎地看着他。
下一秒，小少女毫无征兆地凑上去，吻上了纪子筝的唇！
耳边响起一大片倒抽凉气的声音，纪子筝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时间，耳边的所有声音都逐渐远去，响起了以前他对寿儿说过的话。
“吻，就是当你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要抱抱她、亲亲她……我这样说，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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